我以检查对县政府领导的安全保卫工作为由,问到吕忠谦的司机。司机笑,说吕县长小心着呢,有时周末回省城的家,他都是让我把车一直开到他家的楼门口,下车前还要前后左右看看,不彻底放心不下车。吕县长自己对这事也不隐讳,说只要回到家里,他就像豪门里的千金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儿也不去,连晚饭后跟夫人出去散散步的习惯都免了,而且概不见客,有人来访统由夫人应对,应对也不开门,中间隔着防盗铁门的小窗对话,只称老吕没回来。我心里想,吕忠谦把这个话说给司机,就有了借嘴传话的意思,一为安全,二为拒贿,凡有此二心者,请都远点闪着免了吧。
案件提供给我们的只有伤口和几块破碎的砖块,再有就是出租车司机提供的情况。他也没有见到凶手,他只说有一位中年妇女叫车,并帮把受伤的吕县长抬到了车上,那这个妇女是否看到了什么呢?眼下看来找到这个女人是至关重要了,但愿她能提供更多的情况。我派出两位侦查员,每天傍晚到夜深守在牡丹江街,身上都带着有夜间拍照装置的照相机,注意每一位路过的穿深色风衣头戴丝巾的中年女士,对不是这身穿戴但不高不矮身材微胖显得有文化有教养的女士也纳入调查范围。爱散步的人时间与路线基本固定,那位热心的女士也许正是一位爱散步的人。三天以后,侦查员拿回四十三张照片,我请出租车司机齐师傅一一看过。齐师傅说,我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了嘛,当时忙着救人,哪顾得看别人,天又黑着,真记不得了。我说,不是让您确认,您凭印象,大致估摸一下就行。齐师傅便从四十三张中“估摸”出了七张。侦查员再逐一深入调查,那七人或者根本没有散步习惯,或者出事那天另有其他事情,都说根本不知道路上有人被打伤的事。为了核实七人所言的真实性,侦查员还从侧面进行了解佐证。这条线索断了,断得合情合理一无疏漏,让人发不出一点脾气。
我让市委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相陪,只说找一份文件,进了吕忠谦的办公室,时间特意选在下班后,机关大楼里相对安静,可少些议论和猜测。县政府的秘书打开了房门,市委办副主任示意他可以退出了,房间里便只剩了我们两个人。吕忠谦的办公室收拾得很整洁,两盆滴水观音开得正是时候,盆景般的小叶榕也正郁郁葱葱。靠墙还摆着一个二米来长的大鱼缸,里面却是空的,无水更无鱼,玻璃上的水锈灰蒙蒙。看来吕县长不好此道,不然,只要他有话,前任留下的这鱼缸和水中的活物自然有人侍候。宽大的写字台上排列着一摞摞报纸、文件和报表,极规整。我注意的是电话机上的来电显示,在此之前我已派人从电信部门调出过吕忠谦的电话记录,可忍不住,我还是按键子翻动了一遍。再翻夹在一个塑料夹子里的来信。信件多数都是剪刀剪开,并用钉书器将信封和信笺整齐地钉在一起,看来是秘书所为,只有一封是随手撕扯开的,因为信封上写的是吕忠谦先生“亲启”,邮信地址也只写了“内详”,都是电脑打印的。信件主体也出自打印机,整齐的小三号楷体字,看过便没放回信封,所以我也就不必避讳什么了。
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悠着点吧,恨你的人在暗处,你可在明处,为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家破人亡好玩吗?
没称呼,也没署名。吕忠谦看了也就看了,按规矩,这种信件是应该转送到公安机关去的,可县长没做任何批示,秘书便没敢擅动。听吕忠谦躺在病床上的口气,这种事不少,一而再,再而三,他都懒得答理了。
果然,我去县局刑侦大队问起这事时,同行们立刻打开卷宗,又拿出了好几封同类信件,都是吕县长派秘书送过来的,其中有一封这样写:
吕兄,到吉水主管一方挺辛苦吧?我们知你家有贤妻,还有爱女,抛家舍业的确不容易。你的夫人佟慧霞,现在省城二十六中任职,教英语,为人和气,爱岗敬业,连续多年被评为优秀教师,上下班乘216路公交车,你不在家,便只好独守寂寞;你的女儿吕晓洁现在北方化工学院测控技术与仪器专业读大四,姑娘身高米,不仅长得漂亮,学业也很出色,颇有其父坚韧好强之风,现正准备考研。晓洁姑娘住该校12号学生宿舍楼725室,兴趣广泛,业余时间尤以游泳与拉手风琴为其特长,曾获该市大学生青春风采大赛亚军。以上情况应当准确无误吧?吕兄潜心公务,无暇顾及妻女,众小弟心中不忍,必要的时候,她们理应得到我们全心全意的关照。
也是没有署名。值得注意的是,此信没有一字恐吓,却通篇弥漫着笑里藏刀的血腥之气。天下男人可以不惜身家性命和功名利禄,却有几人甘将娇妻爱女置于敌手的锋刃之下而不顾?动了这个念头的人恶狠至极呀!吕忠谦对此信的批示是:“速交县公安局查办。盼能给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我问:“你们给吕县长答复了吗?”
同行苦笑,答:“我们又能答复什么?”
我再问:“没做任何侦查吗?”
同行说:“蔡队长,您是刑侦专家,破案高手,那你给出出主意,这个案子从哪里着手好?”同行抖着那两页信件,满脸的无奈,“眼下这些人,也不知从哪里学的,都成了反侦查的行家里手,写信用电脑,信封随便从哪家文具店里买,信上不留指纹,更不留一字手写笔迹,而且投递时不惜绕路。你看看这封,邮戳还是外省的呢,也不知是故意跑出去邮的还是先寄到外省再寄回来。再说,这种信就是破了,若没有抓住人家实施伤害的具体证据,咱又能怎么样?人家还会狡辩说是想和吕县长套交情呢。”
同行说得理直气壮,我无言以对。